作者：郄凤卿，主任医师，资深名表评论家、收藏家，中国钟表协会收藏研究分会副会长，香港《名表论坛》专栏作家，《时尚时间》杂志特约撰稿人。

文章选自钟表著作《表海纵横》，辽宁科技出版社出版。

自以为对北京的手表市场有了一定的了解，实则不然。这个世界上故事太多，多是一方面，奇又是一方面。古董表出生了几十年，甚至上百年，这期间发生的故事，真是让人想不到。

日本的一个朋友参加旅行团来北京访问，希望在京时见一面，随信寄来了日本朝日旅行社做的日程表，浏览了一下，霍然写着：参观北京红桥市场， 买仿真名牌包和古董。

后来听说，红桥市场里有一个香港人开的古董店。据说所售古董全部保真，如不真保退保换，这个港人本身是一个合资五星级酒店的干部，酷爱古董，由于货真价实，在日本人圈子里广为传诵，以至于被旅行社定为景点之一。

知道了红桥市场，一定是先睹为快，有古董市场，一定会有古董表吧？

果然在市场里发现了几个古董表小店。其中有一个稍具规模，柜台里陈列着2只爱彼，一只江诗丹顿的1972，还有几十只假表。

老板W非常和善，自称对表懂的不多，然后打开保险柜，拿出了5只手表，一看，赫然全是古董PP.

“真货吗？”W说：当然。这么肯定，你还能说甚么呢？其中有一款我久仰的PP2591，成色看来很不错，黄金，象牙色的盘面，剑形指针，在5只PP中，显出与众不同。同96不同，直径为33mm，在卡拉卓伐系列中算大型。

我知道这款PP2591是12-200，PP早期最有名的机芯，曾在PP的手表上使用长达二十年。我最早见到2591的实物是在10年前，手表 价格还未上扬，在东京都南青山的“古董文明洞”店中见到了同款同色还不如这只表漂亮的一只，当时标价是达到了约6.5万人民币的水平。

不可思议的是，跟老板说话发现他根本不懂表，在一个不懂表的人手中，居然集中了5只古董PP，不奇怪吗？

绕着弯子和他说了一会儿，他终于道出了实情：“一个英国古董商经常来我店里，他用手表换我的陶瓷，近七、八年的交易了，这个人口碑很好，带来的PP没有任何人能说出不好，你就放心的买吧！”

有了上次买PP假表的教训，我这次要想想了。我告诉W给我留几天，不要卖给别人。

第一是要咨询专家，打通了钟先生的手机，对方传来了睡意浓浓的声音：“我在日内瓦。有事吗？”“请问现在当地是几点？”“凌晨三点半。”好嘛，这个钟点不是问事的时侯。我说，没大事，天亮了后再打过去。

随即拨通了王进龙先生的电话，反正台北不会是凌晨。王先生认真听了我的描述，“听起来好像没多大的问题，但要看一下机芯流水号，然后查百达翡丽的资料，看有没有这个号。最重要的是他一定要有非原装保退的承诺，买了后，你尽快给我邮来，我给你看一下。”

机芯号，我记下来了，我手里也有一本印有PP机芯资料的书，核对后发现这个机芯应是1945年至51年出的，但没打上12-200的字样。

沉思良久，脑中又浮出了2591可爱的面孔，想买，还是想买。可是在表店看到的PP机芯，可都是印有机芯型号的。已是半夜11:30，王先生休息了没有？我记得他曾说过睡的很晚。表瘾难熬，只好再打扰他一次。

他确实还没休息，而且有精神比白天还旺盛的感觉，“这个年代的表，有很多没印机芯型号，可不予考虑。但我想了一下，即使是真表，他给你的价格也不能说有吸引力，你还是在想一下为好。”

古董表。有甚么吸引人的地方？据说，古董记录了人世沧桑，完整的古董记录了在这个充满了战乱，人祸天灾的情况下被完好的保护的光荣历史，还有人 说，古董其实是追溯自己没有经历的历史年代。我呢？对上述看法全都不太考虑，我考虑的是这款2591的剑形指针，秒针刻度，代表了PP的一代风采，正像钟 先生在一次讲演会上所言：“表其实是给别人看的。”我理解，审美的人，看了美的物品，会欣赏。懂表的人，会知道一种品位。

我曾经在天津特快火车软座厢中和一位女士坐对面，这位女士手上带着一只白金的伯爵舞者，我注视了很久才断定不是赝品，后和这位女士交谈，方知是 她父亲从美国带回的礼物，而女士本人只知是好表根本不知“伯爵”，也不知“舞者”为何物，我简单说明后，女士才一脸喜悦的体验到慈父的爱女之心。

其实我想买这只古董PP是想出席在日本召开的学会时戴，日本医生都很富有，大部份都戴名表，即使医生本身对表无与趣，他太太等那些专业主妇们也会给他买一只高级手表。这些专业主妇往往对高级名牌品知识很多，认为自己的丈夫不戴一只高级男用首饰会被认为太太无知。

中国的学会就不提了，中国医生尚未脱贫，还不能玩高级表，大部份学者还在用电子表，即使你想让人看，也不会有人看。从这个角度上说，钟先生所说“戴表是让别人看的”，似乎是指富裕社会而言。

最后下决心买了，当然，要求他写了“如假保退”的收据。

爱不释手。但时间不准，每天误差有1-2分，像我这个带惯了每天差1-2秒的PP的人来说，难以想象，只好先让王品生师傅洗油调准。

洗油时，王师傅眉头一皱。机蕊和表壳中间有一铁制圆套，没有光泽，没有精致的打磨，他说：“这不可能， 达翡丽体内的机件，怎么会打磨的这么不精？凭这一点，我就断定有问题。”

吉祥阁老板李志新也在场，“以我的观点，该表没问题，把头是后换的，谨此而已，日内瓦规则并未规定机芯以外的东西也要打磨成有花纹。”

33mm口径和30mm口径的卡提卓伐使用同样的机蕊12-200；2591比96直径要大，当然要有空隙，空隙中的金属是否需要打磨？没有人确切知道。

面对意见不一致，终于想起了收藏家名田的一席话：你所购物品的好坏，取决于你在没有信誉的店所得，取决于你是否在有信用的人手中所得。

君不见，在高级百货商店高级手表柜台上，还是有许多人连折都不要的一再买表？恐怕他就是一种消费方式和价值观，但是我所需要的商品却是在百货店找不到的，这也是生活中的一种辨证法：某些商品，在购物过程中也是一种乐趣。

反正有了退货保证，我也不调时间了，立即邮给了王先生。

其实我还是有一点担心，王先生如果认为有问题，W先生能否承认？能否痛快的退货？

最可靠的方法是送到东京的PP总代理，他那儿给出一种简单的证明，“本品的机器编号和外表编号在出厂记录上是一致的”。

去年我在日本雅虎上卖了一只3445，买主A先生收到货后来了电邮，认为有改造过的赚疑。我告诉他，你可以去鉴定，有问题，有鉴定书，我全额退款。此后再也没了消息。

一个月后，我又在日本雅虎看到了这只表，是那位A先生的出品，他写到：名机芯27-460M型号3445，有PP东京代理处的真品鉴定书。出价高于我卖给他的价格。并声称“鉴定书”赠送。

在手表后的一张照片，是百达翡丽的东京代表处盖章的一张英文公函，我请南开大学机械工程系的一位朋友翻译了一下，其实是一张核对书。

“本代表处经核对，A先生提供来的PP3445型号吻合。机芯27-460M型号无误，另机芯编号XXXX和表壳编号XXXX，同出厂时的记录一致。属于同一只表。”有了一张被认为是“鉴定书”的东西，特别迷信“官方证明”的日本人立即投标，A先生赚了10万日元。

凭我的感觉，本次的PP如邮到日本，大概也能搞到一张这样的核对书吧。

一周后，王进龙兄来了电话，他说，不能百分之百肯定是假表，但也不能说是真表，在古董中，真假的明确区别没有界定。

首先，盘是翻写，针是后镀。其次，把头是后配，第三，表套太新，不可能是50多年前的原物，最后，机芯是真的。

让人如何评价这只表呢？真假，虚实夹杂，我一时陷入困惑之中，我想到了核对表套和机芯的编号，所谓“鉴定书”。

王先生说：这个表的后盖应当是压盖的，现在是旋入式，说明后盖也经过了加厚，非常可能的情况是把原来的后盖，也就是标有商标，女神头像，外壳流 水号的薄片后盖，押入了一块黄金中，做成了旋入式的后盖，但这只是推测。如果彻底核查，机芯号和套号非常可能是一致的。至于表套中的铁圈，无法认定真伪。 好。我谢了王先生，然后想对策。

第一方案，我如实的向W先生交流，争取退货。

第二方案，向PP东 代理索要核对单，视核对单的情况，进一步处理，我估计，核对单要收费，至少三千大元。五天后，表从台来邮回来了，王先生还给拍了三张放大照片，他担心我照不好。

当晚，我又把这只PP戴到了手上，象牙色的盘很美，表套确实很新；该亮的地方亮，该暗的地方暗，证明没有经过抛光。一种复杂的心情涌上来，要不然留下吧，反正机芯也是真的。

表迷对表的严酷的爱也涌了上来，我的表精度只能在天文台标准之内，全新的月相，动力显示的格拉苏蒂达不到这个标准，也被我割爱了。血统不纯这个砂子，能揉化到眼中吗？

第二天一早，我就给W先生打了电话，我告诉他，经鉴定，表套是后作的，你看怎么办好？W先生一口答应，全额退款，他甚至没有问在甚么地方鉴定的。他好像知道这个结果是必然的，接着他又说：这件事并不影响咱们的友谊，我这儿有了好东西，一定告诉你。

“W老板，你真棒，有了这样开阔的胸怀，生意一定能作好，但你一定要警惕英国商人的诡计，你手里的那几只表，也会多少有点问题，他在英国搞不出手才拿到这儿，已是不争的事实。如果不是我找了这么多专家，你还会被英国奸商蒙蔽。”

我说了上述内容的话，W先生笑了：“其实，他买的瓷器，也都没有保证，他在英国，卖的也很好。你这次的鉴定，只是验证了我怀疑已久的问题，应当说谢谢你！”

咳，这个世界，真是买家没有卖家精，他只是让我作了一次免费鉴定。

我发现，这世界真有片灰色地域，真假之间有一片交融，虚实之间有不清的界限，表现在古董表上，是一种另类世界。

谢谢了，W先生。麻烦了，进龙兄。小弟将把教训记在心头。